Unus

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SSHP]Where Do We Draw the Line 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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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而言,我不喜欢别人将魔杖对准我。”Harry说。话虽如此,他仍然安静地待在椅子里,任由魔药制作者对他施放一些常见的检查魔咒。他坦言自己无甚特别的用药史,听起来一切正常。而Snape确信自己的魔药毫无问题。于是一个针对麻瓜的忽略咒之后,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Snape没有说话。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里,他想到也许面对魔咒曾经是救世主生活的常态。人们会讨厌他不喜欢的事情,尤其是当它时常发生的时候。

“至少我们遵循了传统。”年轻人又说,带着一点明亮的笑意,“从拿起魔杖开始。”

Snape几秒钟后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不是来交朋友的。”他这样说。

“没关系。”Harry说,目光跟随一道闪光的魔咒,直到它钻入手臂,散发出一阵魔法波动。“这代表了什么?”他问。

“你的手臂受过伤。”Snape回答。

“我在很多地方受过伤。”救世主说。

“它还没有好。”Snape说,得来年轻人困惑的目光,“没有好到它应该能够被恢复的程度。”

Harry卷起右臂衣袖,露出横亘在那里的一道疤痕。

“一次意外。”他解释,“混战当中时有发生,只是这一个尤其难以消除,但说真的,并没有什么影响。”

“不。”Snape说,略有迟疑,“它更像是……被保护着。我不想这样说,但事实如此——你不能完全复原它,因为被魔法阻止了。”

救世主似乎需要时间来理解这件事。他眉间微皱,徒然在记忆中搜寻线索。Snape看到他的发梢在阳光下透出金色,一群白鸽从他身后的背景中飞过。年轻英雄的轮廓逐渐清晰,Snape惊奇于自己从未注意。

他们在沉默中度过片刻。

“我感觉不对。”过了一会儿,这个年轻人说,“好像少了一些……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错觉,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你在这里,”Snape指出,“显然它没有好。遗忘咒?”

“可是谁又能对我施咒呢?”Harry想了想,语气随意,“尽管听上去有些傲慢,如果有人能够击中我,有很多比一忘皆空更有效的选择。”

比如钻心咒,甚至阿瓦达索命。二十五岁的救世主已经强大到不会让敌人轻易找到破绽,也早已学会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并接受它。他不认为事情能够悄然发生,除非——

“如果我受到攻击,Hermione会告诉我的。”Harry轻声自语,想起那天他醒来时天色未亮,布莱克老宅内安静无人,似乎一切如常。

他与Snape黑色的双眼对视,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除非是我想要这样做。我清除了我的记忆。”



他仍旧睡不好。现在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然而真相使他止步不前。Harry记得Hermione那时的表情,当他问询是否是自己选择遗忘,她的眼神让他觉得连这句疑问都是一种伤害。

“你不能依靠魔药生活。”Snape平淡地说。这次他们约在一家味道不错的餐厅。他不确定这是如何发生的:救世主发出邀请,他没有拒绝。这大概超出了他整个年度的友好额度。

Snape从桌上推过一组药剂。

“谢谢。”年轻人说,目光毫无意义地在对方手指关节处停留,过一会儿才又说:“我没有问。”

“什么?”

“真相。”

“我猜你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Snape说。

“如果过去我认为有些事应该忘记,现在就不该再去探寻。”Harry说,“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你全身都写着你没那么想,格兰芬多。”Snape轻嗤一声,“难道过去的你没有给现在的你写张邪恶的小纸条吗?”

Harry叹了口气。这很难接受,当你得知你的记忆被篡改了——忽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可信,像建筑从内部塌陷,海面失去灯塔,像玻璃缸里生存半生的鱼第一次掉进池塘,在有限宽广的自由当中失去视野,惶惶不可终日。Harry一路伴随未知走来,就尤为抗拒未知。可能他就是非要找到些什么不可。

“我甚至不能从过去搜寻线索,因为它可能是错的。”他说。

“也许遗忘是好事。”Snape说。他的语调平缓,但每个字都能将Harry抽离回现实世界一点。Harry看向他,模糊地察觉到些许克制的情绪。

年轻人眨了一下眼睛。

“它保护你不受伤害。”Snape简洁地说。

如果你将那些不好的记忆小心安放,它就会与被遗忘没什么两样。时日一长,那里落满灰尘、铺盖纱布,更多的记忆逐步拥挤至更深处,最终都成为灰暗中不显眼的粗糙色块。即便偶然提起,也不过一段干瘪的画面,不能再造成它曾带来过的损害。Snape常年从中吸取经验,便愈发对此驾轻就熟。

Harry轻啊了一声。他的视线很轻易地被Snape沉缓的声音吸引,轻轻降落在他的唇边,进而延伸至下颌骨与颈侧,随着他的咽喉震颤而心绪逐渐平缓。

“我想不出有什么能痛苦到让我无法承受,以至于必须删掉它不可。”Harry开口时说,“但我想那不是我会做的事。”

Snape发出一声轻嘲。

“你是说逃避痛苦吗?”

“我是说比痛苦更重要的东西。”Harry说,抬眼注视着他,“我不会因为仇恨做这件事。我想它一定是更好的东西。”

“更好的?”Snape问。

“更好的。”年轻人说。

“我搞不懂你。”

“那很好。”

“很好?”

“你可以多花些时间。”Harry说着,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你想去湖边走走吗?今天阳光很好。”

这一次Snape也没有拒绝,真是没有道理。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那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再下一次。这值得警醒,Snape想,他得谨慎选择、小心对待,因为Potter先生微笑就能得到友好,问询便会获得答案。这好像不对,但也没什么错。湖水波光粼粼,年轻人的肩膀有时碰到他的,蓬勃温暖如一捧火源。于是他又想也许再下一次吧。

“说来奇怪,我觉得我见过你。”Harry说。

说来奇怪,Snape从不认为自己很好说话。

“也许你忘记了。”他这么回答。

“如果我的脑袋忘记了,那么就是我的身体还记得。”Harry说。

“魔法不是这样运作的。”

“人类通常是这样运作的。”

“好像你了解人类。”

“不足十万分之一。”救世主说。

Snape挑了挑眉毛。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他问,“把丢掉的记忆再找回来,还是——就这样?”

安静蔓延了一会儿。

“听说北欧有一处避世的巫师聚集地,”Harry没头没尾地说。Snape转过头追随他的视线,发现他在盯着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或者是振翅背后大西洋彼岸的风暴。

“他们在一个巨大的蓝冰洞穴里举办舞会,那一定很奇妙。”他又说,“我遇见过很多事,但也没那么多。”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Snape斟酌说。

“只是捡起搁置已久的旅行计划。”Harry说,“如果遗忘前的我有意做这件事,我想它多少能给我一点帮助。”

“你该知道现在的你对于自己的判断有可能是错的。”Snape提出。

Harry停住脚步,转过来面对他。他的面孔一览无余,Snape能轻易读懂他,好像他们之间全无阻碍,赤诚如同新生。

“我认为我要寻找的东西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记忆那么简单。”Harry说,“而你该知道我是个固执的人。”

他确实是个固执的人,以不让人讨厌的方式。至少Snape仍然没能阻止得了年轻人陆陆续续的联络。Harry启程是在大约一周后的时候,他说了几个地点,也说了随时欢迎你加入,Snape终于得以对他表示拒绝。然而没多久他就发觉他什么也没能拒绝得了。那些邪恶的小纸条时不时地与猫头鹰一起出现在他的窗口,有时他会回复,有时他只是阅读。他知道Harry去到哪里,就好像知道池塘里的鱼,尽管不能时时瞥见踪迹,但总归是在他所能触及的边界里面。

Harry不常描绘他看见的景象,倒是会及时附上当地邮局的风景明信片。他更多说他在想什么,热或者冷,犹疑和困苦,说有时他在黎明前辗转反侧,不知该相信什么。他想相信群星、篝火、吉普赛人的歌谣,也可以装作相信史书中的权杖、一枝玫瑰和旷野的风。他应该还相信别的。他说他的灵魂像是有一个虚无的黑洞,迫使他不断地想要抓取探寻索求,却始终不知他需要抓取探寻索求的在哪里。

有时他们也说一点英国的事,间或波及Snape的生活。Snape甚少谈及过去,也足够离群索居,但他周遭的琐事逐渐滑入信纸。猫头鹰脾气很不好地啄他的窗框,这批次魔药材料不够新鲜,配方改良有了新进展。英国南部也开始转凉,秋日时McGonagall发来邀请,他不认为有必要花费精力去教导那些小巨怪。这个冬日来得很早,近日云层厚积,大概是要下雪了。

他需要再弄一些木柴。Snape并不乐意多与镇上居民打交道,但总有些事非做不可,否则它就会弄糟你的生活,冻坏你的脑袋。于是他穿上龙皮靴,戴好披风,准备在天气变得更坏前出门。门扉推开时他的魔力随之扩散而出,因周遭无人、或是单纯走了神,它们散发得有些远了——然后在某个瞬间倏地凝固。

他记得这个魔力。舒展、坚韧,此刻看来,大抵灼热胜过壁炉中的柴火。

“嗨。”Harry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见到你。”

Snape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救世主出现在他面前:深色围巾皱巴巴地绕过脖颈,头发有点凌乱,鼻尖冻得发红,面上不掩惊讶与雀跃,像一只跌跌撞撞穿越林间的鹿。想必他是从更加寒冷的地方赶来,迈步时有雪花从衣间簌簌而落。Snape注视年轻人向他走近,任由自己几乎被不可思议占据。“你……回来了。”他说。

Harry停在他面前,目光清亮全无阴霾。他的眼睫轻轻颤动,笑意便自然流淌。

“我想念你。”他说。

他没有说热或者冷、犹疑和困苦,好像没有过在黎明前辗转反侧。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Snape并未特别关心对方旅行的终点,也不觉日子变得有什么不同。但在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他们最初的相遇。如果他们曾经遇见,他没道理会忘记。他想起魔力交错的一瞬、短暂相握的手掌,想起疤痕横亘手臂,十万分之一和逐次加长的书信。仅仅转瞬之间,他开始相信群星、篝火、吉普赛人的歌谣,也愿意相信史书中的权杖、一枝玫瑰和旷野的风。他没有看见虚无的黑洞,只窥得一抹辉煌的灵魂。

Snape嘴唇微动,试图回以相称的问候。但这好像不是他应该说的话。他的生命中没有期待和想念,自然也不知如何去期待去想念。他感到心脏鼓动、掌心发凉,血液冲刷头脑,让他无暇想出任何好听的字句。

“我倒是不介意站在这里。”Harry有点烦恼地盯着他,“但你真的不请我进去吗?”

Snape沉默地侧过身体。年轻人看上去并不介怀,只是大概真的累坏了,在他尚未退步让出更多空间时就匆匆向前,经过门槛时略微踉跄了一下。“谢谢。”Harry说,Snape才发觉自己扶在对方的肩膀,手掌下的肌体年轻结实、力量强盛,热度辐射而出。

出于一百个理由,他没有立刻放手。Harry也没有试着挣脱。他垂眼看近在咫尺的咽喉,在它上下滚动时不禁蜷起手指,感到滚烫热意自深处伸展蔓延。Snape略微向前俯身,Harry有足够的时间后退,但他没有,只是放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他们鼻息相接,脉搏隆隆作响,嘴唇微不可查地轻轻触碰。

下一刻Harry猛地扯过他撞入门内,整个人贴合在Snape身上挤压向闭合的门板,双手按在他的胸口和肩膀,急切而热烈地吻他。Snape一只手抚在年轻人的脊背,另一只手插入他的发间,用力将人扣入怀中,不留一丝缝隙。天气很冷,但躯体很热,使人头晕目眩、疏于理智。木柴可以再等一等,雪可以等,日落星辰都可以等。此刻只有这样一个人不能再等,好像他们早已等了太久。

“我以为,”过了一阵子,Snape低声慢慢说,听见年轻人在他颈侧喘息,“你,会……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Harry好像明白。

“你知道你是什么样子吗?”Harry说,“我幻影移形了好几次,真是太累了,然后抬头一看,你就在那里。”

他看见Snape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目光所及,想要确认又动弹不得。山谷荒芜,云层低垂,那道黑色的身影几乎成了唯一浓重的颜色。多日来他行走如飘浮于迷雾,此时却只消魔力轻轻碰撞,一切便如梦境般远去。Snape深深地凝视他,Harry因他眼中无限的渴求而战栗,而释然。

“你那样看着我,没有人能无动于衷。”年轻人坦然相告,“况且三个半月之前我就想吻你。”

Snape一时语塞。

“现在你要拒绝了吗?”Harry不太确定地问。

“……不,”然后他感到Snape收紧手臂,在他耳边他轻声说,“不。”



“有件事你是对的。”Harry手捧一杯热茶,穿着不太合身的睡衣,懒洋洋地靠在Snape的沙发里说。他睡得很沉,整夜无梦,可能是因为多日疲惫,睡前又消耗了太多体力。但醒来时感觉很好。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Snape递给他一小瓶魔药,后者仰头喝掉了。

“可能你得提醒我哪一件是错的。”Snape说,在他旁边坐下来。Harry轻哼了一声。

“旅行没什么用处。我猜过去的我根本就是随手抓了几张宣传单。”

“而你用了三个半月来发现这件事。”Snape挑起眉毛,“惊人的洞察力。”

“现在我知道你很想我了。”

Snape瞪着他,而Harry为此大笑出来。

“你找到洞穴了吗?”Snape说,几乎是窘迫地转移话题。

“我看到蓝冰了。”Harry告诉他。

“所以?”

“冰上停了一只鸟,大概和我三天前还有三十天前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事实上你大概率没法分得清。”Snape冷静地说。

“是啊。”Harry思索着说,壁炉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侧,“它们都一样。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也同时意识到,我能去任何地方。”

“我可以去,到了就发现,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我站在这里,可以看到那边那个地方,想着那边一定比这边好。”他说,“我以为换个地方就会好,但问题会在新的地方继续。只有我不去,才能解决好这的问题。”*

他扭过头看Snape。后者垂眸,看到年轻人的膝盖轻轻碰到他的,好像本来就该如此。救世主不仅是个固执的人。Snape想着,他不逃避现实、不逃避黑洞一样的记忆,那可能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过去终将屈服于他无畏的勇气。

“这就是你急忙幻影移形回来的理由吗?”Snape问。

“你觉得呢?”Harry也问。

“你错过了舞会。”Snape干巴巴地说,“洞穴里的人会很失望。”

“讲讲道理,先生。”年轻人闷笑出声,用他无畏的勇气去握Snape的手掌,后者没有挣脱,“我明明是不想再浪费时间。那舞会里没有你,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他的手指探入Snape指间。力道不重不轻,但是Snape就屈服,任由手指交握,掌心相贴。Harry把头埋在他的衣领,不知为何感到眼眶酸涩。但此刻是真实的、眼前的人是真实的,他的过去无法战胜现在,他知道那些失去的东西再不能驱使他去抓取探寻索求,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在新的地方。



Harry不需要魔药了。更好的是,他也不需要另外找借口来见到魔药制作者本人。Snape时常需要完成一些订单,也研制新的魔药,总而言之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栋房子里。近日Harry被McGonagall校长叫去霍格沃茨帮一些忙,空闲时就到对角巷顺便捎回Snape需要的东西。没用上多久,他就已经在Snape的领地出入自如,甚至不时在房间内探索游荡。

“那里应该没有宝藏。”Snape说,视线从书页挪到年轻人身上,跟着他在整面书架前移动。

“校长希望我能复职。我想找本黑魔法防御的书来看。”Harry不紧不慢地浏览一排排书名,“顺带一提,她还说希望你能去当魔药教授。我觉得那样也挺不错的。”

“我之前拒绝过了,你不在的时候。”Snape说完顿了一下,“你同意了?”

“还没想好。”Harry耸耸肩,“虽然只是几个月,我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们都沉默了一下。

“周围每个人都挺正常。”Harry率先提道,“我认为我删除的应该是很私人的事情。既然如此,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真的?”

“我得接受我自己。”Harry说。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且最近最好别招惹赫敏。”

“可能是唯一了解你干了些什么的人。”Snape说。

“她总是知道该怎么做。”Harry失笑,“你在妒忌吗?”

“只是陈述事实,Potter先生。”

“我当做那是一个‘是’了。”Harry说,手指在某一本书前停下,“我倒没想到你会有这本书。”

“什么?”Snape疑问。

Harry抽出书本,转过封面给他看。

“你要理解,在一排高深魔法理论中间看到诗集多少会让人意外。”年轻人感兴趣地翻开,“不是说你不浪漫——”

话语戛然而止。几秒钟后Snape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而Harry并没有抬头看他。

“怎么了?”

“我在想,”年轻人慢慢说,“这确实有可能是我会送的书。”

Snape走到他身旁,在清楚看到扉页赠言那一刻僵立当场。他只是紧紧盯着首尾那两个名字,思维倏忽停滞。

“那时候我就叫你Severus。”Harry说。

“我……”Snape声音干涩,整个人都紧绷着,“我不记得。”

Harry从短暂的迷茫挣脱而出。

“那我们可能有麻烦了。”他总结说。

“Harry,”Snape叫他的名字,“我是说——我不知道,一直都是。”

这次Harry能明显察觉他的紧绷与克制。一直。他诧异地看向Snape,忽然明白了。

“你觉得我会怀疑你是假装不知道吗?”

Snape看起来比他还要困扰。

“你在我身上投入了很多精力。”Harry指出,“当我站在这里来来去去浪费时间,你的魔药书就一页都没有翻过,只是盯着我看。为此我会多磨蹭两分钟。”

“我是二十五岁,不是十五岁,Snape先生。我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他希望Snape明白,“我知道你非常喜欢我。”

Snape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可能还有一些紧张,但不是不好的那一种。

“所以、你……”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任由自己说出的话不着边际,“故意多磨蹭了两分钟。”

“没错,而这完全怪你。”二十五岁的救世主说。

“……好。”Snape妥协了。他看着Harry把书合上,盯着封面看了一会儿,然后用他惯常的语气问:“现在你想谈这件事吗?”

若是向前推一些年头,Harry大概会说不。甚至于连回答都不会有,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应该已经发出质疑。未知引发不安、不安引发愤怒、愤怒进而消磨理智,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一切都将变得更糟。但现在的他会找个地方坐下来,试着理清这件事。

Snape检测出他们经历过同一种强效遗忘咒。

“我看出你想说这不是个巧合了。”Harry沉吟道,“感觉上像是我们互相删除了对方。”

“听上去不好。”Snape简洁回应。

“你觉得McGonagall校长知道这件事吗?现在想来,她最近好像很关心我……至少她知道一部分。”

“她没有说。”

“我为什么要删除你?”Harry问自己。

“也许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让人无法承受。”Snape说。他语气慎重,于是Harry恍然明白。

“我们之间。”Harry重复,“你觉得我们之间过去不好。”

Snape以沉默作答。如果他们曾经仇恨彼此、伤害彼此以至于需要将生命的一部分剥离,他不知道重来一次会有多少不同。他不能放任它发生,而如果它发生过——首先,他需要搞清楚这整件事。

“我和你不同,Harry。”Snape谨慎地选择措辞,“我不能就这样放下。”

“现在你又不觉得遗忘是好事。”Harry说。

“因为这关于你。”Snape说,“我不想要伤害你。”

于是Harry笑了,这笑意使他的面孔忽然明亮起来。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语调和缓,甚至开了个玩笑:“希望Hermione不会杀了我。”



女巫的回应是响亮的一巴掌,然后更响亮地把一沓羊皮纸砸到他的脸上。“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她的动作很愤怒,但声音很平静,“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事实证明,Hermione确实总是知道该怎么做。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些:纸上写满过去发生的事,从最开始。客观、理性、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单纯罗列事实,即使Snape也无从指摘。她参与过救世主整个学生时代,自然对那段历史知之甚详。Harry发现他们怀疑过Snape,争吵、对抗、憎恨,直到死亡——直到几乎死亡,Snape终于告诉他真相。

Harry的神情动了一下。他看向Snape,后者只是安静阅读。

战争之后的事情变得简略。她并不清楚更加私人的部分,但Harry和Snape都能从只言片语中做出推测。真相并没能让他们的关系缓和,甚至在Snape住院期间变得更加恶劣。后来他们都回到霍格沃茨。在Hermione的记忆中,确实有一两年的时间里一切都在变好。战争带来的阴影逐渐淡化,连救世主与双面间谍也开始和平相处,甚至超出朋友的界限。然后事情开始变糟。争吵、对抗、也许还有憎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有天见到Harry时,他的手臂血流不止。伤口可怖,而他只是看着。

接着就是最后了。Snape清除了Harry,Harry也对他做了同样的事。魔法无法撤回,他们再也不能回头。

Snape久久没有抬眼。

“你失望吗?”他终于说。

“你指什么?”

“我曾经恨你,你曾经恨我。”Snape说。

Harry花时间想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他说,“但显然我不可能恨你。我说过,我不会因为仇恨做这件事。”

Snape转过脸盯着年轻人的手臂。有一瞬间他想要抬手去碰,但他最终没有。它还没有好。

“那是我造成的。”他说,“现在你还认为这是更好的吗?”

Harry卷起衣袖看了看。现在他大概能想到这是自己有保留的痕迹。

“人在愤怒的时候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情。”他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我能站在旁观的角度……一切就更加清晰了:我留下它是因为它很重要。”

“为了证明我是如何伤害你的吗?”

“证明你曾经爱我。”Harry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Snape用全然不能理解地语气说。

“我为什么要留着别人对我的伤害?”Harry也不理解这有什么不清楚的,“那可就真是很难数得清了。”

Snape轻轻颤动了一下。他能平静接受自己曾经如何接近死亡,却不能对年轻人自己都不在意的陈年旧伤无动于衷。

“你是最出色双面间谍,你用大脑封闭术封闭自己。”Harry指出,“那时我必然没法看到你的脑子里面去,Severus。只有当你的大脑封闭术崩溃的时候……那一瞬间,我想我看见了你。”

“我受伤后你选择删除我,你在伤害自己。”他低声说,“这个魔咒不仅会清除记忆,还会以相当的逻辑补全、扭曲缺失的部分,它会永远地改变你。而你宁可去伤害自己也要保护我。”

“所以这确实是更好的。我不失望,只是有些遗憾那时我没能做得更好。”他说,“在我们都不记得的过去你就爱我,我会觉得这还挺浪漫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半晌,Snape喃喃说。

“那你得和我的不可理喻继续相处下去了。”Harry说。他笑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看上去有点担忧。但他只是靠近Snape,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花了好几个月才能接受现状。但我不是你,我不能决定你的想法。”现在的这一个Harry说,“我想你也需要一些时间。”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

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在Snape的记忆中,Harry Potter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们在对抗伏地魔的战争中目的一致但无甚交集,James Potter仍旧是个混蛋,Lily Evans不过少时邻居。预言事件后黑魔王日渐展露残暴本质,他终于意识到加入食死徒这整件事是个错误。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他应该承受内心的拷问弥补错误,终日以痛苦与危险为食,在一切结束后远离人群居于小镇安静生活至死,而不是与救世主彼此折磨直到互相杀死对方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Snape没有预料到如此之多。羊皮纸翻了又翻,日月升起又沉落。也许格兰杰在说谎。他不应该相信。她为什么这样做?她想要得到什么?Snape于字里行间仔细搜寻谎言。那些字句平淡如一份枯燥无味的工作报告,它看上去就是真的。他转而开始怀疑自己。Snape不常回忆过去,因为他将那些不好的记忆小心安放,它就与被遗忘没什么两样。他不需要与太多人交流,有限社交由猫头鹰传递,可以想象,如此下去也许很久都不会发觉那些记忆与真实的世界有所不同。可一旦他重新审视过去、对比外界讯息,就能发觉那些明显的违和之处。魔法并非无所不能。可是它能做到的已经太多。

那日之后Harry来得少了。他没有离开,只是等待。Snape希望自己能够给他答案,但他不知道答案。那些纸面上的过去沉重如石,而如今他已不能感同身受。有时他恨过去的自己,有时他想Harry是否也是如此。他想要给Harry最好的、最安全的,他不知道怎么去相信那些坏的不会再来。

猫头鹰来了又去,Harry说他接受了复职邀请。他说他可以从结束的地方开始,因为过去已经死去。Snape还是搞不懂他,但他愿意为此花费时间。雪连续下了几日,天气愈发寒冷。待到Snape发觉屋内字面意义上与外界一般严寒时,才意识到木柴已经见了底。北风呼啸拍打屋檐,坩埚底部凝结成一团,好像脑袋里都装满寒冰。想来他必须做些什么,在生活变得更糟之前。

他翻遍房屋的所有角落,没有找到任何来自过去的线索。清除非常彻底,不会有人能做得更好了——只除了那本诗集。低温使得躯体僵硬,Snape缓缓翻过书页,读那些陌生的语句,仍对过去的感受一无所知。直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他看见属于自己的笔迹。笔划几乎穿透纸张,字句层叠交错、一次又一次重复,在只有他处于如此地步时才可能发现的最深角落,过去的Severus Snape只告诉了他一件事。

别伤害他。别伤害Harry。



Snape想要到记忆中他们初见的地方去。多日来伦敦积雪渐厚,道路房屋皆被白雪覆盖,街上空旷几乎无人。他迎着寒风一步步穿过广场,不远处闪烁麻瓜咖啡厅的灯牌。他记得那时正值夏日,一切都是新的,年轻人执着地对他伸出了手。而现在露天座位早已冻结如冰雕,一如他们永久冻结凝固的过往。

他停在原地,就这样无可避免地想到Harry。忽地一声轻响,店门开合,Snape下意识寻声看去,只见陌生人匆匆离开。真是太冷了,他后知后觉地想,不然他如何会感觉血流静止,心跳沉寂。Snape缓缓收回视线,目光滑过玻璃橱窗。店内冷清,只有一道人影坐在窗边角落,一只手撑在脸侧,低头盯着桌上的杯子出神。似乎是有所察觉,那人抬头望来。下一刻,Snape对上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睛。他无比清晰地感到心脏剧烈一跳,然后静止的血液就重新流淌。

他看到Harry先是讶异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别伤害他。Snape忽然意识到,他必然不会去伤害Harry,他要给他最好的、最安全的,要让那些坏的永远、永远地远离他,即使这其中包含过去的自己。

店门再次开合,Harry匆匆跑来。积雪咯吱作响,Snape扶住年轻人几乎是撞到他身前的躯体。

“你怎么会来?”Harry问。

“你也在这里。”Snape说。

“我只是……”Harry顿了一顿,“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他们一时都没有说话。Snape垂眼看到雪花落在年轻人脸颊,然后融化。又开始下雪了。

“霍格沃茨也可以很安静。”他说。

Harry轻轻叹息。

“我在想你。”他实话实说,“我觉得这里才是开始。Hermione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更像是一个故事,而我已经彻底失去它了。这势必改变了我。”

“我们。”Snape平静地说,“但无法更改的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我们过去不好,Harry。我不知道现在是否会有所不同。”

年轻人不安地抬眼看他。但Snape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停了一小会儿,然后问:“你想去湖边吗?”

Harry没有拒绝。冬日湖面洁白如极地雪原,他们并肩一如半年前的盛夏。雪花漫天,年轻人轻轻吐出白雾。

“那时你说你觉得见过我。”Snape说。

“我的脑袋忘记了,但是身体记得。”Harry笑了一下,“我还说人类就是这样的。”

“我想你是对的。”Snape说。

年轻人微微睁大眼睛,一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其中含义。他转过身来,寻找Snape的眼睛。

“什么?”

“我不会为过去开脱,Harry。”Snape继续说,“你说过去已经死去,但那些事改变了我们,进而促成了现在活着的你和我。”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但只要稍微观察便能窥得一丝紧张。这好像不是他应该说的话,他也想不出任何好听的字句。他为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不可思议,然而同时又是如此理所当然。

“所以,”Snape说,“如果你愿意尝试……也许我们可以从结束的地方开始。”

Harry怔了好半晌,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你是说你会去霍格沃茨吗?”他问。

“‘我觉得那样也挺不错的。’”Snape说。

然后他看见Harry眼眶发红、露出微笑,于是Snape将他拥入怀中。年轻人滚烫胜过炉火,热度传递只消片刻,便融化了Snape整个躯体内的寒冰。雪仍在下,而此时他只觉冬如盛夏般温暖。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我要删除你了,Sveruse。”Harry轻声说,“因为我想在更好的时候遇到你。”

然后重新开始。一个更好的我,和一个更好的你。

如果他说是,那就是了。Snape想,他不相信过去,不相信他人,甚至不相信自己。但他相信Harry。这就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一切。



The End



  1. *引自《席地而坐的你》台词。


  2. 其实作为文章来讲,前篇已经可以结束了。但当时就是想要写下去的,想要看看事情至此究竟能如何继续,只是多年来终究对这个课题难以释怀,无法落笔。当初我以为我写的是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但现实却告诉我过去会永远在那儿。感受只是私人的。他们于夏如寒冬时结束,又在冬如盛夏中开始。这样也好。


  3. 那本诗集中:


月亮、象牙、乐器、玫瑰、 

灯盏和丢勒的线条, 

九个数字和变化不定的零, 

我应该装作相信确有那些东西。 

 

我应该装作相信从前确有 

波斯波利斯和罗马, 

铁器世纪所摧毁的雉堞, 

一颗细微的沙子确定了它们的命运。 

 

我应该装作相信 

史诗中的武器和篝火,

以及侵蚀陆地支柱的 

沉重的海洋。 

 

我应该相信还有别的。其实都不可信。 

只有你实实在在。你是我的不幸 

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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