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us

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新蝙蝠侠]如影随形 5

5-1


说来惭愧,警长、前FBI和哥谭复仇者三人输给了西班牙语。You are EL Rata Alata——如果谜语人不是个傻瓜,就应该写成La Rata Alata——很显然他不是。

“你们真他妈是世界上最棒的侦探啊。”企鹅人愤然抱怨,“难道只有我知道西班牙语中el和la的区别吗?老天。”

凯尔觉得这比发现顶头上司穿着蝙蝠铠甲砸到他眼前还让人尴尬。

“尽管我不想承认,”他沉默了一下,“有时候你会需要一个团队。”

“那可得谨慎选择。”戈登说。

“You are EL,”蝙蝠侠没理他们,只是慢慢说,“U,R……是URL(链接)。”

他从蝙蝠车里翻出电脑。当链接页面出现那个标志性的问号时,谜语人上线了。

“你找到他了吗?”谜语人打字道。

“先试试企鹅。”凯尔提议。布鲁斯没有意见。

而谜语人给出的回复是“有趣”。

“你忽视了重点。”他说。

“企鹅人不是内奸。看来是法尔科内。”凯尔了然,与布鲁斯对视一眼,“现在谜语人不知道我们知道了。”

“我得给你展示更多。”谜语人继续发来信息,“下一个受害者将是这个拼图中最大的一块。”

“让他说下去。他暴露越多,就对我们越有利。”戈登说。

这时凯尔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内奸是法尔科内,整件事就很可能是最坏的那种情况:法尔科内操控了哥谭这些重要人物。他是通过什么串联起这张网络的?有什么能牵涉如此之多人物的利益?他曾和谁关系密切?

重振基金。托马斯·韦恩。

蝙蝠侠和谜语人的对话还在继续。布鲁斯很快猜出关于下一个受害者的新谜语,答案是孤儿,指向韦恩家曾经创办的孤儿院。凯尔皱了皱眉。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布鲁斯忽然转过来问。

凯尔犹豫了一下。

“是私事。”他回道,“之后我们谈谈。”

布鲁斯凝视他片刻,然后默许了这项提议。他们确实有很多事情要谈。但首先,他们的目的地是韦恩庄园边缘的废弃孤儿院。

然而凯尔终究晚了一步。当演讲声隐隐传来时,他们看到孤儿院礼堂大门上喷绘着一句标语:这是一切的开始。

“……所以我今天来到这儿。我要宣布,我不仅要竞选市长。”大屏幕上,托马斯·韦恩的演说掷地有声,“还要创建哥谭重振基金。无论竞选是否成功,韦恩基金会承诺捐赠10亿美金……”

布鲁斯缓缓环视整个礼堂,墙壁上几个单词击中了他。

“父亲的罪孽。”

——现在应由儿子来承担。他想起先前和谜语人的对话。下一个受害人?已经死了吗?快了。

“老天,下一个受害人是布鲁斯·韦恩。”戈登喃喃说。他转过头来,旁边只余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我错过什么了吗?”他问。

“是谜语人。”凯尔沉声说,“他可能惹了他不该招惹的人。”

他知道韦恩宅没有布鲁斯·韦恩,只有阿尔弗雷德·彭尼沃斯。而谜语人不会好心留给蝙蝠侠救援的时间。


5-2


凯尔在街道中央面对韦恩庄园的方向犹豫了三分钟。按照常理,他应该去找企鹅人聊聊另一部分军火被转卖到了哪里,或者一个个排查韦恩集团内部高管与法尔科内的联系。韦恩家的私事与他无关。罪犯犹如野草般无处不在,永远无法除尽。这就是这个世界。但他真的是来查军火案的吗?凯尔问自己。什么都行,他知道,他只是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大脑,好让心底喋喋不休的声音闭嘴。他喜欢危险的东西,危险使他专注于现实。谜语人是项不错的选择。

下一秒他想到管家仍在医院昏迷。他还挺喜欢彭尼沃斯先生的。韦恩家的父子关系……现在看来,就像当初的布莱特家族。曾经一切都堪称完美,直到某个时刻,一切分崩离析。凯尔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不愿回忆的过去。他去路边小店买了烟和火机,没有抽,只是点燃。布鲁斯·韦恩让他心烦意乱。烟雾慢慢升起,在烟头烫到手指之前,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嘿!是我。”赛琳娜在被反手压制时提醒道。

凯尔放开了她。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后。”他说,“你要做什么?”

“正要找你。你们谁都行。”猫咪揉了揉手腕,“本想回去试试上次的隐形镜片,就看到你在这儿。”

凯尔没有说话。他现在不是很有叙旧的欲望。

“我看出来了,你们两个在一起时才有话聊。”赛琳娜没好气地说,“我想说的是肯齐,那个杂种警察。安妮卡的尸体就在他的车里。”

“我要找到他。”她语气沉沉,“你会帮忙吗?”

“我?”凯尔问。

“或者那位复仇先生。”赛琳娜说,“我们上次见面可不怎么愉快。你知道怎么找他吗?”

还没等凯尔做出回应,街口的广告大屏幕忽然一变。熟悉的声音让路上行人不禁都朝它望去:是托马斯·韦恩。他在演说中谈到哥谭的未来,谈到韦恩和阿卡姆家族、以及家族遗志。画面一转,谜语人对家族遗志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20年前,一名记者去揭开了黑暗的真相……”

全城人都在聆听谜语人讲述“真相”:记者发现玛莎利用阿卡姆家族的滔天权势与金钱掩盖家族谋杀,托马斯试图让记者封口以继续竞选市长。当记者拒绝之后,托马斯求助于多年来的合作密友卡迈恩·法尔科内,让记者永远地闭嘴了。韦恩和阿卡姆给哥谭留下的遗志,不过是谎言与谋杀。

“我希望你也在听,布鲁斯·韦恩。因为这也是你的遗志。”谜语人悄声低语,“因为哥谭需要你的答复……为你父亲的罪孽赎罪。”

凯尔安静地闭了闭眼。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攥紧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作为布莱特的儿子?”有人在他耳边说,“受害者家属们似乎认为你母亲也是知情者。这是真的吗?你之前真的没有察觉吗?”“为什么布莱特女士回到了英国?她在隐藏些什么吗?”“你父亲杀了我的女儿——”他看见一个男人愤怒地拿枪对准他,“凭什么你还能好好地上着狗屁贵族学校?”

声音逐渐淡化,沦为嗡嗡不断的背景音。凯尔轻轻呼吸,轻到无人察觉。

他平淡地看了赛琳娜一眼。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他接着先前的话题说,“他有比你大得多的麻烦要处理。”

“哈,所以安妮卡就不重要了吗?”她讽刺道,“在这个地方所有人关心的都是这些高贵的白人,有特权的混蛋。市长、警察局长、检察官,现在又到了布鲁斯·韦恩。在我看来,那家伙猎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许你们该站在他那边。”

凯尔的面孔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下。

“你拿走了钱。”他提道,“在我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清白。”

“那是我应得的。”赛琳娜说。

“从法尔科内那里?”

“他欠我的!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这件事——”

“他是你的父亲?”

“——什么?”赛琳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不算难猜。”凯尔说,“无外乎利益关系和情感关系。我见过很多罪犯花样百出的说谎方式,除非你是精神变态型的超级天才,否则很难骗到我。你真的认为他欠你的,而你们明显没什么暧昧关系。算算年纪,很简单的计算。”

“这很……”赛琳娜迷惑地凑近他,“你究竟是谁?”

“一个普通人。”凯尔说。

“你没有面具。”她说,打量他雕塑般的面孔,“因为你从不害怕吗?”

凯尔后退了一步。

“不。”他冷淡地说,“我只是不在乎。”

当赛琳娜触及他眼中的寒冰时,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很难被打动的人。他没有面具,因为他不需要——仿佛没有人能打碎他这张平静的面孔。但她仍需尽力一试。她提到过去,母亲是俱乐部的舞女,就跟安妮卡一样。她说她从小躲在更衣室里,直到母亲被勒死,法尔科内无动于衷,任由福利机构把她带走,没有哪怕一分一毫在意。

“所以如果我找到肯齐,”赛琳娜说,“你会帮我吗?”

“帮你做那个行刑人吗?”停了一会儿,凯尔才说。他凝视猫女,也在凝视她眼中的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然而猫女没有理解他。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她说。

又过了一会儿,在她就快要放弃的时候,凯尔点了点头,仿佛是一种应许。

“在我们到之前,别轻举妄动。”他说,双手插进裤兜里,抬头遥望韦恩家的方向。他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

“你在夜晚见过那盏蝙蝠灯吧?”他淡淡地说,“点亮它,蝙蝠和我都会来的。”


5-3


凯尔原本想要拜访韦恩庄园,但女佣说韦恩少爷并不在。于是他立刻意识到布鲁斯想必是看到了谜语人的新闻,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是——

他找到布鲁斯时后者正压抑着怒气从法尔科内的地盘出来。 他看上去糟透了,头发湿透垂落,滴滴答答,整个人就像一只落水的流浪猫。凯尔撑开黑伞,沉默地为他遮挡雨水。他们安静地走到巷口,凯尔询问地看向布鲁斯,然后欠身打开自己副驾驶的车门。

布鲁斯没有动。

“你知道吗?”他简洁地问。

“有一些猜测,之前我就是想提这件事。戈登在场,我不确定是否合适。”凯尔也站在原地,雨水落于伞面劈啪作响,“我不是无所不知,布鲁斯。”

“现在我知道了。”布鲁斯说。他看起来并不好。

“法尔科内跟你说了什么?”凯尔问。

“真相。证实了谜语人所言。”

“我说过,不要相信他。”凯尔说,“因为——”

“因为他是个罪犯吗?”布鲁斯突然尖锐地问,“像我父亲一样?还是像你父亲一样?也许我谁都不该去相信。”

他眼中怒意如此明显,胸膛起伏、肌肉紧绷,仿佛随时想要毁掉一些什么。愤怒滋生仇恨,愤怒来自恐惧。凯尔也曾在那里,他很清楚暴力与恐惧不过硬币的两面,仅一线之差。

“你认为谜语人是对的吗?”凯尔问。

“什么?”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凯尔说,“扰乱你的情绪,搅进的脑子,让你觉得人生是场骗局。托马斯·韦恩也许做了坏事,也许没有;管家还躺在医院里,他跟你说你父亲是个伟大的人吗?谜语人揭露罪恶,就和你一样,是吗?”

他向前一步逼近布鲁斯。

“你的内心充满愤怒。很好,这会成为每天早晨你起来的动力。但如此远远不够,布鲁斯。你需要更多。”他说,“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

他紧盯布鲁斯的双眼。

“你认为谜语人是对的吗?”

只一瞬间,布鲁斯回想起那个梦(*2-1)。他们距离极近,双目相对,布鲁斯想起那句苛刻的评价。在他人眼中,你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他至今为止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布鲁斯再次感到赤裸的羞愧。他仍然不知道答案,但他至少能确定一件事。

“不。”他坚决地说,“当然不。”

然后他看到凯尔淡淡地笑了一下,向后让出一步。

“来吧,韦恩少爷。我送你回去。”



凯尔第一次进入蝙蝠侠的洞穴。他站在蝙蝠铠甲面前,直到背后响起走动的声音。布鲁斯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整个人因为淋浴而热气腾腾的。凯尔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

“好像是什么闯入对方地盘的固定仪式。”他总结,“这倒很公平。”

“说到公平,现在到你了。”布鲁斯说。

他提到他以复仇者的身份第一次与凯尔见面的时候,凯尔要求以面具下的身份交换他的来历。

“我认出你纯粹出于巧合。”凯尔想了一下,“很少有人会同时接近两个你。”

布鲁斯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已经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了。”凯尔耸耸肩,自己找到位置坐下。他简单叙述自己是如何将老布莱特送进监狱。

“我当FBI是因为我试图弄清我父亲这样的人究竟在想什么。”他接着说,“但问题在于,他不仅是个超级外科天才,还是精神控制的大师。”

“精神控制?”

“他杀了至少十六个人,到现在还能舒服地睡在有汉堡和书架的特殊单人牢房里免于死刑,你觉得完全是依靠十多年前他那精湛的手术技术吗?”凯尔语气平常,“我每一次见到他,他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他是我的父亲,有时候你就是很难忽视这一点。”

“他想做什么?”布鲁斯不禁问。

凯尔仰头看他。在工业灯的光线下,他灰色的眼珠近乎透明。

“我遇到过很多难以理解的变态罪犯,有时候我们会谈到这些。”凯尔说,“他教导我、指引我——可怕的是,很多时候他是对的——他的精神入侵我的大脑,他想要我成为下一个他。”

他说得很平静,但布鲁斯由衷地感到一股寒意掠过脊梁。他抿了一下嘴唇,一时间无话可说。

“你很幸运,布鲁斯。托马斯·韦恩已经死了,剩下的全在于。”他听到凯尔这样说。这句话刺痛了布鲁斯,紧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升起一抹歉意,为他先前在小巷里说过的话。

“我道歉。”于是他说。

凯尔诧异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想说的是,我受过专业训练。”他飞快解释,仿佛想要掩饰刚刚不小心暴露的一丝情绪,“我在这里,远离影响源,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布鲁斯将全部资料摆在地面。谜语人的受害者有四个人:市长、警察局长、检察官和布鲁斯·韦恩。韦恩指向重振基金,基金指向法尔科内、企鹅人以及其他人,所有人构成一个圆圈。

“在谜语人的剧本中,内奸是其中重点。”凯尔说,“‘带到光下’……他要蝙蝠侠曝光内奸的罪行。即使我们知道十有八九内奸就是法尔科内,却没有任何证据。”

“你在韦恩集团没有查到什么吗?”布鲁斯问。

“那可是项大工程,花上几年时间都不意外。”凯尔摇摇头,顺手翻开一张贺卡,是谜语人寄给布鲁斯·韦恩的。他看到放在下面的信封,封面写着“For the Batman”。

“他之前给你的信封不是这样写的吧?”

“不是。”布鲁斯抽出另一张信封,“是‘To the Batman’。”

“他觉得他是为了蝙蝠侠而去杀韦恩家的继承人。”凯尔皱眉,“之前他说你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只以为他病得不轻,没想到他真的把你当做搭档。”

布鲁斯很明显不喜欢这个说法。

“搭档?”他指出问题所在,声音显得有些紧绷,“他认为他在和我做同样的事。”

“分享一点小经验:别总是研究精神病人的脑子。”

“像你一样?”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凯尔说,对他不带任何目的地微笑了一下。

在一段时间里,他们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这一片混乱,如同海边无声伫立的黑色礁岩。

“法尔科内说记者是罗马尼的手下。”某个时候,布鲁斯忽然提起,“罗马尼可能担心我父亲和法尔科内继续合作,就……”

“就解决了托马斯·韦恩。”凯尔说,“你想知道我的看法吗?”

布鲁斯默认了。

“我没有看法。无论托马斯·韦恩做过什么,都不能决定你成为什么人。这是由自己决定的。”凯尔说,“如果你对事实存有疑虑,就去求证它。”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奇异地给布鲁斯带来平静。

“有时候你越盯着一件事,你看见的就越少……”凯尔绕着满地资料转了转,目光停在一个角落,“这场游戏中有一个例外,她不是谜语人的目标。”

“安妮卡。”布鲁斯说。

“她只是恰巧得知市长的秘密从而被波及,杀她的是肯齐。”凯尔指出,“也就是说,肯齐是为了帮内奸而去杀人灭口,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顺带一提,猫女去找他了。”

“赛琳娜?”蝙蝠侠问,“你还跟她有联系?”

凯尔转述了猫女的故事。

“她想找你,刚好碰到我。”之后他说,“有人分工其实也挺不错的。你有没有想过组建一个团队?”

“不。”

凯尔点点头,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这倒让布鲁斯多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不会喜欢。”

“我确实不,但我有一个名单。”凯尔有点意外他会提到自己,于是告诉他说,“上面是各个领域的天才,必要时我会跟他们合作。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我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做韦恩集团的CEO?”

凯尔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

“我不会让你破产的。”他叹了口气,“你还要看我的工作报告吗?”

在这漫长的一天中,尽管转瞬即逝,布鲁斯第一次露出一点笑意。但很快担忧与焦虑又浮了上来,一些未解决的东西仍然横亘在他的面前。阿尔弗雷德也说过他不能一个人完成所有任务,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管家永远在他的身后。可现在他躺在医院里,因为自己。

“谜语人不会善罢甘休。”布鲁斯用蝙蝠侠的声音说。

“他现在的目标是你。”凯尔说,“至少暂时不会再多一具尸体。”

布鲁斯默默注视摆放在一旁的铠甲,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这次说话的是蝙蝠侠。

“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


5-4


戈登走进办公室。他开了灯,手抱一厚沓文件想要松松领带,余光习惯性一扫。下一秒他立马掏枪指向墙角。

“是你。”他说。

“早上好,警长。”凯尔说。他站在那里自然得像在自家后花园。

“你来做什么?”

“因为蝙蝠。”

“他怎么了?”

“他相信你,我想确认他没有信错人。”

戈登拧起眉毛,古怪地看了看他,然后把门关上了。他收回枪,弯腰捡起文件放到桌上。

“怪事够多的了。”他嘀咕说,“让我理顺一下,我和他合作了两年,然后你突然跳出来怀疑我另有所图——对了,FBI的通病,信任危机之类的,好像多稀奇似的。你想怎么样,调查我不够,还要用上测谎仪吗?”

凯尔只是观察了一会儿,好像他就是测谎仪本身。

“我平等地怀疑所有人。”他说,瞥了一眼桌上某个档案袋,“不是第一次差点栽在自己人手上,你该知道。”

戈登啧了一声。他拆开看似完好的档案,果然是他通过私人关系弄来的资料。戈登快速读了一遍,又看看凯尔,最后头疼地抹了把脸。

“逮捕你父亲的警察想把你也送进去。”他总结出重点,“为什么?”

“他曾经是位好人,很多年里我们关系密切。”凯尔客观地说,“可惜能力不足,这些年来再也没出过什么成绩。布莱特的儿子能成为他职业生涯中一枚耀眼的勋章。”

戈登沉默片刻。

“我明白了,你担心你的朋友重蹈覆辙。”他的语气缓和许多,不过说出的话一针见血,“但你是以什么立场来做这件事?在我看来,也许你应该多相信他一点。”

“我不是——”

凯尔突兀地停住了。他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个部分,“朋友”还是“信任”都和他全无关系。他只是想确保事情不会再横生枝节。布鲁斯已经有够多的麻烦了,这时最好别……就是……有时凯尔觉得如果他能——如果当年有人能做点什么,他的人生也许会有所不同。可能是某种移情作用,他自我诊断。他不希望布鲁斯身处自己当初的境地。任何一个有点良知的人都会这么想。但这事解释起来很复杂,也没必要四处宣扬。

“我不相信任何人。”他冷酷地说。

警长敷衍地点点头,顺手打开今日需要完成的工作报告。

“你关心你的朋友,我为他感到高兴。”他头也不抬地说,“那么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侦探?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我呐。”

凯尔想解释他们不是朋友,但此时好像没多大意义。他盯着警长的头顶犹豫了不止一会儿,直到后者抬起头丢出一个你怎么还在的眼神。

“你是位好警察。”最终凯尔只是简单地点头致意,“很高兴认识你,警长。”


5-5


病房里只有仪器的声音。布鲁斯在床边坐了很久,有时他想一些事情,有时他只是单纯盯着白色被单的褶皱。护士来换过药,他数了这是第三瓶。等到阿尔弗雷德醒来时,他已经忘记了时间。

“你骗了我。”布鲁斯说。不,他并不是想说这个。但种种念头拥挤在嘴边,他没能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欺骗了我整个人生。”

“我和卡迈恩·法尔科内谈过了。”他说,“他告诉我他们的关系,赛尔瓦托·马罗尼杀了我父亲……有人提醒我不要相信,但我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

他的面容很冷静,但是眼中露出一丝疲态。那种愤怒,那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和恐惧无法凭理智轻易消弭。不仅仅是对阿尔弗雷德,和托马斯·韦恩,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他而战……”他压抑地说,“我相信他是个好人。”

我也相信自己是个好人。可是现在——

“他是。”阿尔弗雷德说,直直地看着他,“你听我说,布鲁斯。”

布鲁斯从管家口中得知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托马斯想要保护妻子与儿子,他犯了一个错误,没有预料到法尔科内这样的人会为了与他捆绑在一起不择手段。他曾想要忏悔、对警察坦白一切,就在他做出决定的当天晚上,韦恩夫妇死于谋杀。也许是法尔科内,也许只是街角流浪的无名小卒,没有证据……布鲁斯逐渐意识到有些事情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答案,而他注定对此无能为力。凯尔说他需要更多,他不知道更多的是什么。

“我的工作是保护他们,你明白吗?我也要保护你,布鲁斯。”阿尔弗雷德疲惫地叹息,“我能从你的眼中看到恐惧,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你需要的是一个父亲,可是你只剩下我。我很抱歉。”

阿尔弗雷德老了。他目送韦恩离开,又陪伴另一个韦恩长大。他没有一天忘记过。

“别道歉,阿尔弗雷德。”布鲁斯说。这个时候,他发觉最重要的不是孰是孰非,而是……他太久没有表达过感情,就更加对此难以启齿,以至于时常忽视一部分自己。布鲁斯突然醒悟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上帝啊。”他忍不住颤抖,逼迫自己面对内心的阴影,那阴影几乎吞噬他,“我从没想过我会再感受到那样的恐惧。”

他在害怕。害怕信念崩塌,害怕做错了事,害怕再一次失去——

“我以为我已经掌控了所有情绪。”布鲁斯努力克制自己,他深深地、深深地呼吸,指节攥得发白,“我是说,我不害怕死亡。现在我发现有些东西……我还不能接受。这种恐惧,失去我所关心的人的恐惧……”

他看着阿尔弗雷德。

“我无法战胜。”

布鲁斯沉没于阴影,蝙蝠侠于阴影中浮出。恐惧引发仇恨,仇恨塑造力量,力量迷惑他的双眼。他终于明白,真正给他带来愤怒与仇恨的,是他自己。


5-6


三点钟方向有人在看他。凯尔没有理会。清晨哥谭弥漫白雾,路上行人不多,街边很多店铺还没有开门。几分钟后他找到一家报刊亭。那人这回出现在他身边。

“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儿子。”

凯尔递出零钱,接过最新的报纸。他转身继续顺着街道迈步。莱恩·布莱特走在他的旁边。

“你有段时间没来看我,我很失望。”布莱特说,“当然了,作为父亲,我总是会包容你的。”

他身穿一套睡衣,赤脚绕着凯尔走来走去,上下打量他。

“看看你,又遇到了难题。这回是什么?——噢,一只小蝙蝠。”

凯尔停下了。

“你只是我脑子里的幻觉。”他平淡地说。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布莱特说。

凯尔瞥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道路。他记得这附近有家花店。

“好吧,好吧。我们聊点别的。”布莱特摊开双手,“就说说谜语人。连环杀手,你的最爱。我很欣慰,你仍然专注于我们共同的小爱好。”

“从来就没有‘我们’。”

“只是有点惊讶你还没解决它。”布莱特接着说下去,“是什么拖累了你?不,这种案子可算不上什么世纪难题。你知道法尔科内就是内奸、突破点在于肯齐,但你居然在大街上游荡而不是行动。别说交给猫女,你从来就信不过别人。你分心了。”

凯尔转过街角。花香随风而来,他看到不远处一家店门口摆满鲜花。他走了进去。店老板在花丛间忙碌,一时没有注意到他。

“因为什么?因为谁?”布莱特还在说话,“布鲁斯·韦恩。我知道,你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看见了自己。你在他身上花费了很多精力。要我说,他跟你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你们不在一条路上。他没有枪——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吗?”

凯尔停在一束玫瑰面前。娇柔的花瓣滑落水珠,在他眼中如同鲜血。

“那是我的工作。”他冷淡地说,“有时候击毙嫌犯不可避免。”

“都是杀死人类。”布莱特声音愉悦,“我知道你的潜力,凯尔,你是我的儿子。正如我知道你关心布鲁斯·韦恩。但你不敢,你不敢交付于任何人哪怕一丁点儿期待,因为最终事实总会证明你是错的——不过这也不是阻止你的理由。”

布莱特戏剧性地压低了声音。

“让我猜猜,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先生。”店老板走了过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一束花,不用太多,送给朋友——不,送给一位病人。”凯尔说,“他受伤了,我希望他能好起来。”


“你在害怕,害怕你心中的野兽。”布莱特又提高声音说,他张开双臂,“你知道夺取人性命是什么样的感受。造物主创造生命,而你能肆意玩弄生命——权利,控制,力量——无穷的力量!接受仇恨、接受愤怒,你将于黑暗中重生,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我的儿子。何不去拥抱它?”

他鼓励地盯着凯尔看。

“你在监狱里。”凯尔说。

“是吗。”布莱特说,“我在任何我想在的地方。”

“如果我要实行谋杀,那目标只会有一个。”凯尔冷冷地看着他,“你。”

布莱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而那一刻就正是我想要的呀。”他欣慰地感叹,“我很期待。”


凯尔最终得到一小捧铃兰。他走出店门,微弱晨光照在他的侧脸,和手中一串串娇小的白色花朵。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你该走了。”他说。

“别急,我还有一份小礼物送给你。有关你的小难题。”布莱特关爱地说,好像此时他又是个好父亲了,“谜语人要求找出内奸,然后呢?那就结束了吗?”

“什么意思?”

“谜语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布莱特说,“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想,凯尔。游戏还长着呐。”

凯尔扭头去看他。不过此时,莱恩·布莱特的幻影已经幽灵般消散了。


5-7


布鲁斯对阿尔弗雷德讲了事情的最新进展。

“虽然我不知道谜语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管家说,“但我看出来了,你很在意怀特利先生。”

“什么?”

“你的‘不是朋友’的朋友。”阿尔弗雷德揶揄道,“现在你相信他了?你带他到蝙蝠洞里。”

“我不是……”

布鲁斯被三下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回头就看到话题中心的人物站在玻璃窗外面。

“请进来。”阿尔弗雷德高兴地说。布鲁斯默不作声。

“我打扰到什么了吗?”凯尔问。

“不,正是时候。”管家说,绷带和针管都没能阻止他,“我们正说到你——”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说。

凯尔挑起眉。

“我带了新字谜。”他放下报纸,“我想你可能会需要它,彭尼沃斯先生。”

“叫我的名字。”管家说,布鲁斯就没见他这么亲切过,“谢谢,再合适不过了。”

“我出去一下。”韦恩家的继承人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目送他关上门。

“挺可爱的,是吧?”管家处变不惊地说。

凯尔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他像只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他说,“但他好像把自己当做一块钢铁。”

“我很感激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阿尔弗雷德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管家说:“多年以来,布鲁斯都隐藏在自己的堡垒里。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理解他了。”

凯尔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想知道,”阿尔弗雷德斟酌说,“这个人是否会永远站在黑暗的另一边。”

这句话背后似乎暗含审视。管家仍躺在病床里,身上绷带缠绕、难以动弹,没有能力造成任何物理意义上的伤害。凯尔没有感到冒犯,只是如实相告。

“竭尽所能。”他回答。

管家笑了起来。他注意到年轻人手中的花束。

“我想那不是给我这个老人家的吧?”他说,“去吧,还有一座城市在等待。”



布鲁斯站在走廊墙边。凯尔走到他身旁,将那束小小的铃兰递给他。

“报纸归管家,花是你的。”他说。

布鲁斯一时茫然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点明亮的东西。”凯尔想了想说,“抱歉,我想不到更好的东西了。”

布鲁斯不认为他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但对方可能觉得这样说不够诚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希望你能找到你需要的。”凯尔说。

布鲁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过了。凯尔点点头,打算离开。

“为什么?”这时布鲁斯再一次问。

“如果戈登帮助我是因为他需要,赛琳娜为了她的朋友而战,那你呢?”他说,“你是为了什么?”

很多。凯尔可以立刻列出几例:工作职责,兴趣使然,甚至闲来无事。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这个问题比字面上更尖锐,他无法回答。

但布鲁斯似乎从他的沉默中理解了。

“你找到你需要的东西了吗?”蝙蝠侠说。

凯尔背对着他,唇边泄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诚实地回答了。

“真相与幸福不可兼得,我的朋友。”他轻声说,“从未。”


 

tbc


珍惜这只蝙吧。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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