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us

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SSHP] The Mortal 八

【八】


*

 

Harry直睡到中午才在噼啪敲击声中醒来。窗外是暴雨,天色阴沉如黄昏之后,远处的景象在水渍的折射下模糊成不规则色块。

这应当不算是无故旷工,他想,养伤是个不错的借口。

自从上次用魔杖换取暂时的自由后,涉及到巫师的案件就由Kent代表的傲罗插手,表面上是与委员会合作的关系,实则基本各不相干。Kent不喜欢他,调查方向也不同,他们也是很少碰面。Kingsley写信给他解释现在魔法部的窘况,他这个代理部长并不好过,但如果Harry有什么需要他会尽量周旋。Harry没有让他管魔杖的事,只说自己知道分寸,如果可以就请多照看Hermione和Ron。

不幸的是,之后再没有新的相关案件传来。幕后人停得恰到好处,这让更多人对救世主原本的中立态度发生倾斜,毕竟他交出魔杖之后日子就回归了太平。而昨夜他与Ed在跟踪一位保守党成员时功亏一篑,那些奇怪的高科技产品是真的难搞。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Harry动了动左肩,结果换来的是全身酸痛,像是这段时间积攒的疲惫约好一同涌上。他在床上挣扎了几分钟,最后被饿扁的胃催促着爬起来。

“抱歉,我起晚了。”他去厨房拿了个面包,然后靠在门边看Snape专心埋首于魔药,蓝紫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他依旧分不清那是什么。“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叫我的。”他继续说,只不过精神还恹恹的。“我会尽量保持正常的作息。”

Snape将一小撮块状物扔进坩埚,然后逆时针搅拌开始变色的药剂。

“你一直在道歉。”他语焉不详地指出。“以防你没注意到,Potter,你总是在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道歉,我已经开始厌倦那几个单词。”

“我有吗?”Harry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问。

Snape抽空看了他一眼。

最近的Potter稍微有些奇怪,尽管并不明显,但作为从这男孩十一岁时起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的间谍大师来说,任何微小的变动都无从掩盖。Snape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调查些什么,有时Harry会就某种情况来寻求他的意见,他从片段当中窥得一部分事实,更多的是与麻瓜间的较量,这至少不会在安全上造成过多的担忧,但显然年轻人的困扰也并不在此-他直面并击败过当代最强大的黑巫师,绝不会因这种威胁而慌张。

不是慌张。Snape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似是而非的压力-Harry时常会泄露一丝难以隐藏的焦躁,就在那张外人看来出色的表皮之下。但他没有提起过,仍会在晚餐后安静地于工作间找一个安身之地,然后开始与相对简单些的魔药材料搏斗,好像他仍在那座千年古堡的地窖里做着曾经头疼不已的劳动服务。有时Snape会在另一边穿过坩埚上升起的白雾看他,看他日渐熟练的动作和越来越少报废的材料,看他偶尔会在工作的间隙晃神好像陷入回忆。但也是在这种时候,他身上的不安就会退去几分,克制压抑之下的东西重新趋于平静。

Snape也想问那到底是什么,但当对方用明亮又温和的笑容迎接他时,他忽然就没办法问出口。

“尽管我对你以往的出格行为毫无赞赏之意,但如何生活是你的自由,并不处于我的管辖范畴。”Snape平淡地指出。“你太过在意我的看法,如果这不是出自于什么愚蠢的战略考量,我奉劝你……”他停下,也不确定该如何建议-这个Potter难得地温驯起来,难道他还要劝他恢复到相反的方向吗?

Harry迟缓地反应着。他的头还是有些沉,睡到中午没带来多少活力。他咬到面包里夹的葡萄干,甜得发腻。

“你想我整天跟你吵架度日?”他问。

“那是你的爱好。”Snape说。

“哦,那现在我的爱好变成了喜欢你。”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不妙,但为时已晚,见鬼的松懈与冲动。Harry僵立当场,不知道是否该解释几句,还是任由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而Snape抬起头将注意力完全转移过来,目光深不见底。

一时房间内只余疾风骤雨带来的急促节奏噼啪作响。

“你最近太累了。”Snape最终说。“你需要休息。”

他走到房间另一边打开高处的柜门,然后拿出一个装着淡蓝色液体的小瓶,走过来,交到还怔在原地的青年手上。

“每天两滴,应该能一定程度上缓解你的压力。”

他说完就要回去,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而Harry在这一刻感受到被轻视所带来的不平-尽管他的句子是从不够严谨的语言系统中匆忙溜出,但那不代表他不够认真。他想过很多次该拿Snape怎么办才好,没有一次想的是放手。一次都没有。

他在Snape远离前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在回避问题吗?”他轻声问。

“我没有接收到任何疑问句。”Snape侧过头来看他,语气平常。“如果我在文法的判断上有误,还请劳烦告知。”

Harry动了动嘴唇,想要争辩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深处无法吐出。有时他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Snape的想法,但有时他又忽然什么都无法确定了,像踩在云端不知何时就会坠落,又像于深海中等待氧气耗尽。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无措感,这不是战斗或是多吵几次就可以解决的事,此刻他无比希望Snape能够明确地给出指令-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知道该向前一步还是后退一步。

但是说到底,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向这个男人索求任何东西?他连自己都没有处理好-昨夜轰然碾压而来的梦,几乎击中他全部的弱点将他生生贯穿,有那么多鲜血与火,那么多他必须要接受的无能为力,还有那么多在他眼前死去的人们。这不比谨防Voldemort在他的大脑中肆虐要容易,因为这一次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就是他本身-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将伴随他一生而他能做的就是扛过每一次自我怀疑直到对此习以为常。

这可能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你昨天说的训练。”Harry不动声色地转调话题,将多余的思绪放到一边。“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Snape的余光扫过年轻人眼底尚未消散的疲惫和不容忽视的固执,若有所思地将视线移至他的左肩。

“半小时后。”他说。

 

对魔力精确性的操控有助于巫师对自身的力量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它会让你更清楚地看到在施放时是怎样运作。但通常情况下那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魔杖会替你完成大部分的活儿-它会让巫师只需要注入魔力、正确挥舞并念对咒语就能够施放魔法,省去中间繁复的步骤。所以魔杖对巫师才会如此重要,失去它就会失去所有被简化掉的过程,而不会有几个巫师有闲情对一个小棍子就能解决的事费心研究。

但多年的积累下来总会有几个看似不务正业的学者坚持自己的爱好,而这种Harry眼中的为数不多到了Snape那里就变成了不在少数(*见章七)。Harry一点也不想探求他的书架里到底有多少这种可怕的厚重书籍,眼前的这一本就有够他绝望-

“我觉得实践操作对我而言会更有效一点。”他试图做出挣扎。

“你在说你那全凭意外才能够使用的无杖魔法?”Snape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他看起来几乎和从前一样严厉-奇怪,什么时候那些已经成了过去式-Harry忽然想到。“如果你不想在关键时刻发觉自己的魔咒宣布罢工,就最好照我说的做。”

于是Harry不得不与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决斗。所幸Snape完全清楚救世主的弱点所在,只是让他尽量弄懂了基础的部分(尽管他不得不辅以解释,Potter对文字的接受力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但必须要承认的是,Potter对魔法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天赋直觉,他不需要理解某些复杂到会让绝大多数巫师都放弃的步骤就能够使用无杖魔法(虽然忽然觉醒的方法-成年后的魔力暴动-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小命)。

不过倘若涉及到原理过于复杂的魔咒,他依然无法成功。Snape没有费心让他掌握更多的咒语,那即使换做Albus也会是个不一定能完成的工程,Harry更需要的是熟练控制他那生涩无比的运用能力,以免因为几秒钟的施放延迟而被击败。

训练的过程枯燥又苛刻。大多时候Harry需要一遍遍地重复令人抓狂的练习,比如用漂浮咒移动以毫米为单位的距离-他宁可来一次用木棍敲巨怪的伟大壮举。Snape对他毫不留情,他偶尔会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恍惚间回到了魔药教室的课堂上,只能胆战心惊地努力完成任务-但这也让他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只专注于眼前。

但Harry只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被Ed毫无同情心地拖走,在确认他的枪伤神奇愈合之后的下一秒钟。他们上次的收获指向一位老公爵,虽然说皇室贵族早已没有实权,但MI5在对此的调查上仍有些不够自在,于是Ed厚着脸皮要他帮忙-涉及到巫师这还真不能算作非法取证,宪法里可没这一条-Harry怀疑这家伙如果分院可能是个格兰芬多。

至于他们的夜游活动被取消,已经没有必要是一方面,另外Harry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在无杖魔法的练习上。Snape布置给他的功课让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报复,如果不是他已经磨练得具有更多的耐心说不定会因此疯掉-绝对是字面意义上的,他边愤愤地用漂浮咒控制小刀切荨麻根边想。

“切,不是剁。”Snape不紧不慢地提醒他。“你该去买一本牛津辞典,很遗憾我没把它作为藏书之一。”

Harry大声叹气。“我们商量一下。你不觉得这样很浪费材料吗?也许我们可以换种……不那么……”

他的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Snape的嘴角曲起一个弧度,对比之下他看起来格外舒心与悠闲-斯莱特林的老混蛋,Harry在心底小声地喊,然后控制的魔力一歪切了个空,敲在案板上发出响亮地一声脆响。

“你知道我一向致力于从你身上获得与痛苦等价的愉悦,与之相比付出少量的低等材料不值一提-”Snape将羽毛笔在墨水中蘸了蘸,同时给了正瞪着他的青年一个颇为险恶的假笑。“更何况我恰好需要一些荨麻粉末,你无论造成怎样的灾难都不会过多地妨碍到最终效果。”

Harry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逃出Snape的圈套。这个想法有点让人无奈,但同时又有点奇异地让人心安。

他最终还是只能拿那些荨麻出气,然后不遗余力地用切和剁的混合技术将它们变成粉末,结果这也正变成了魔药大师所需的状态,一点都没有给费力毁坏任务的救世主带来安慰。

整整两周来他都被类似的训练围绕,没有余力将精力放在别处。他忙于应对Snape层出不穷的刁难,没有注意到自己很少因事件的缓慢进展而烦躁不安。他开始变得不那么安静,会因一时的气急败坏而大喊,也会给Snape找点小麻烦,虽然最后收拾残局的那个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他自己。但他终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没有办法回到很多年前那样放肆到无所顾忌。所以他无论有多抱怨都会用心地完成任务,会在入睡前冷静整理杂乱的思绪,也会在外出时时刻注意着防护魔咒的警报。

而阅读时间变成了他最喜爱的部分-魁地奇早已成了过去式-因为在这种时候Snape会少有地收起尖刺并因安静与专注而变得格外宽容,Harry用甜点的香气引诱Snape从工作间转移到客厅(尽管最后都进了他自己的胃),然后随便拿一本麻瓜小说开始享受难得的休息时间。Snape总是占据着单人沙发,一开始Harry会在长沙发上舒服地半躺,然后差点睡着时被悬浮失效掉下来的书砸到脸,Snape完全不屑于就这么白痴的行为发表意见;后来Harry将地盘扩展到地毯,他总能找到事项自娱自乐,从八卦杂志到填字游戏,还有十字棋的棋子也经常铺了一地,而越来越多的时候他盘腿靠在Snape的旁边进行自己的娱乐项目,全没注意到有时Snape会凝视他背后应该是有伤口的地方。

有天Harry因太过疲惫或是太过安心(也许二者皆有)而睡着,他还保持着坐立的姿势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但上半身已经倾斜到旁边Snape的腿上。Snape看不到他的脸,只能从浅浅的呼吸与对男孩的了解程度上来判断发生了什么。

他手中的书很久没有翻页。

他了解Harry Potter,甚至比Harry本人更甚。他知道这男孩需要的、承担的、渴求的与失去的,他不愿意去承认但他从来都懂得。

但当你完全理解一个人的时候,当你理解他到清楚如何能成就和毁灭他,当这一刻来临,你也必定知晓你与他之间的连结是如此牢固而深刻。

这一刻早已来临。它来临。

“我都做完了。”Harry把那些已经变成渣的荨麻根收好后说。“拜托告诉我今天的份已经结束了。”

他靠在台子边缘,很想趁机跑回房间蒙头大睡,但那也就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现实里他还是自发地停留在这等待指令-该死,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因为Snape在帮你,另一个声音解释说,而且你敢说没有一丁点享受这种状态吗。

“还有更麻烦的在等着你。但如果只是今天-我想你可以暂时休息了。”Snape说。

Harry吊在半空的屏息松了下来。

Snape放下笔,他理好羊皮纸,然后攥着那薄薄的一沓起身,同时Harry发觉自己的心跳开始不明所以地加快,这绝不是因为Snape正笔直地向他走来-绝不是……大概。

“你要尽快弄懂这些东西。”Snape把纸张塞给他,语速比平常要快上一些。“然后再来找我。”

Harry接过,只瞟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熟悉字体就大感头痛。

“先别告诉我是什么。”他立刻说,将纸张先放在一边。“至少让我享受几分钟的自在。”

Snape发出一点嗤笑,然后开始把被虐待的荨麻分成等量的好几份。他就站在Harry的旁边,他们的胳膊几乎是挨在一起,但他没有出声让男孩走开。Harry偏过头看他,任何魔药材料在他的手中都没有丝毫难度,只要简单利落地几下就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还有更多的,Harry出神地想,这双手轻抚在他身上时带来的效果更加直观,不需要复杂的调配就能让他血液沸腾、呼吸急促,比什么魔药都来得快速有效。

“我背上的伤好些了,它的颜色变淡许多。”Harry忽然提起说。前阵子Snape扔给他一小盒药膏,只说可能会起到作用。他原本都忘了这事,反正已经维持了一年多,没有想到Snape居然会在意。“你怎么做到的?圣芒戈的治疗师都说要我自己先搞定诅咒才行。”

“确实。”Snape头也不抬地回答说。“这证明你已经开始对抗那任何成年巫师都能搞定的微弱诅咒了。我的药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你想要完全愈合就该去找你的医生把某个无谓的心理阴影去除。”

Harry待在原地想了想,“这么说是那时候你的安慰起了效果。”

“我没有安慰过你。”Snape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瞪向他。“你的过度解读总是令人难以忍受并且毫无根据-”

剩下的词语消失在他们两个的双唇之间。Harry再也克制不住想要亲吻他的冲动,他看到Snape因惊诧而变化的瞳孔,稍后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查的叹息,接着他知道他的冒险是值得的就让那些见鬼的迟疑与担忧去他妈的吧-猛然间一直被忽视的部分被扯下帷幕,如此炽热而急不可待,转瞬就填满这些故作镇定日子里的空洞。

Snape将他拉近,一只手扣在他的腰上收紧,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颈后。Harry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忍了那么久-两星期真他妈是太久了-Snape的舌头在他的口腔里探寻,然后逐渐演变成深入的占有,这个事实让Harry的膝盖发软,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发软,而这感觉真的太好,好到他恨不得与这具温热的身体融为一体,然后所有的渴求在交缠的呼吸间化为无法咽下的呻吟。他不甘示弱地吻回去,双手不自觉地插入Snape的发间,热切如临渴死-他想要的就在这里-Harry不知道自己忽然间因何而感动,这里是如此安全而适于停留,适于永久停留。

很久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在寒冷的地方。他想对Snape这样说。风雪交加,无尽的冰原无尽的夜。但现在很温暖,有你在这里就不可思议地温暖。

你让我想到家。

Harry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意义模糊的水光。他放弃进攻全然地接受,耳中是骨膜震动的频率带动心跳,一切的忧虑与理智崩解。有时他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何身在此处,抛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离开他十一岁开始就为之奋斗与拯救的地方,好像离开才能够寻找。但他在找什么呢?好像心口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空洞时刻在刮着冷风,只有在蜷缩时才能稍微遮挡,年幼时他常那样做,缩在壁橱的角落里,只有那个微小的方寸之地才有些许慰藉与安全。

但现在不同,现在不同了。

寻找什么?。他惧怕过他,误解过他,污蔑过他,冒犯过他,恨过他;他也悔恨于他,愧疚于他,被他震撼,被他感动,又被他理解。如今他却爱他。

我找到你,他在心中重复默念,我找到你。

当亲吻结束时Harry没有让Snape有机会离开。他用双臂环住男人的肩,脸埋在他的颈侧,眼前是苍白的皮肤,没有疤痕-但原本有的,他清楚地记得这里曾大开的血洞与紫黑的血。他收紧手臂,呼吸打在鲜活跃动的脉搏上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我们早该这样做。”Harry闷声说,带有一点点鼻音-在他腰际轻抚的手可能是因此顿住。“而且还要多做几次。很多次。”他强调。

Snape以幽深的沉默应对他。这样Harry就不是很在意回答了,他安心地靠在他身上,想着这可能是最好的几分钟,不论接下来有多少恼人的训练都没有关系。

“是摄神取念的重点理论。”片刻之后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

Harry抬起头,发觉Snape正凝视着他,以一种颇为复杂的方式,有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去的热度和少见的犹疑。然后Snape将视线落在台面上,Harry追寻过去,看到那几张写满字迹的羊皮纸,忽然间懂得了Snape想要试图传达给他什么。

“之后我会教你摄神取念。”Snape说。“我想你需要做好准备。”


*


“摄神取念是一种在特定情况下只用极少量的魔力就能够施展的高级魔法。只要你找到适当的缝隙,就可以在一点点魔力的引领下钻入对方的大脑。但特定情况是指,那个人没有半分防备地向你敞开甚至邀请,而通常情况下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拒绝反击,这时就需要魔力强度的对抗来制造入侵机会,如果有人能够完整不留空隙地包裹住自己的大脑……那就称之为大脑封闭术。”

想象有人在你的大脑中毫无障碍地游走。

想象你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都暴露无疑,每一分每一秒都无从逃脱。他可能会挖出你最隐秘的痛楚与最想要忘记的羞耻,从此你的秘密时刻面对公之于众的危险。

他体验过这种感受。那时他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跟随Snape学习大脑封闭术,他一直被激怒被侵入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对Snape的恨意攀至顶点而侥幸反侵入回去-那真的一点都没能带来哪怕一丝报复的快感,甚至他不愿去回忆那时他到底是如何做到,并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对此有所接触。

但这两年在麻瓜社会的所见所闻让他无法树立起信心。他恐怕永远也学不会那么多复杂的手段,也不理解为何人类能够心思复杂至此,而确认阴谋尽头的最佳手段当然是摄神取念,麻瓜对此毫无抵抗之力。只是它的难度极高以至于使用者几乎绝迹,倘若Snape否决掉这个提议Harry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知道还有谁能掌握这种能力。

他想Snape可能也是因此才同意。至于其他的理由,他不敢也不愿去想。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直观地体验到摄神取念的运作方式,就必须主动接受你的精神进入。”他说。

“没错-但凡你有半分抗拒,我仅余的那点魔力都无法进入你的大脑。”Snape向后靠在椅背上,声调有些许讽刺。他直视Harry踌躇不定的脸。“这并无必要。理论上的概念我已经解释清楚,你该做的是去找几个倒霉鬼做实验。”

“我失败了。”Harry回想着白天毫无效果的实验说。“就像我不可能读几页字就能运用大脑封闭术,没有你我做不到。我需要……亲身感受。”

Snape没有再回应他。

现在需要做决定的是Harry。他深知这是场赌博,筹码就是他的信任,甚至比信任更深。他不知道要多紧密的关系才能将让一个人心甘毫无保留地被翻阅,每个人都会有永不想被人看到的部分,纵使是面对情感深厚的亲人与好友兄弟,或任何深爱着的人。这不有趣。

他深信Snape不是那种会宣扬他人隐私的混蛋,但他惧怕Snape看他的目光失去温度。他可以接受被撞破尴尬事的难堪与羞愧但无法想象倘若Snape发觉他不再是那个完全光明的救世主时失望的表情,事已至此,他遮遮掩掩犹犹豫豫,不过是害怕看到似曾相识的冰冷与厌恶。

但Snape是个狡猾的人。

“如果你教会了我,”Harry安静地说。“日后就要面临被我摄神取念的风险。”

“那也要你先完成前提才行。”Snape漠然地看着他。

Harry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笑起来,又浅又无奈。“你看起来好像很希望我学不会。这可不行,教授。”

“我只是更偏好于相信客观概率。”

“我说过我不会那样做。你可以相信我。”Harry想了想说。“虽然那听上去还是很有诱惑力。但首先我要面临被你解剖的危险,这真公平,你也是真的狡猾。”

“你到底决定好没有?”Snape开始不耐地质问他。“我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而你要做足够多的劳动服务来弥补。”

“好。”Harry回答他说。“就请再多浪费一些。之后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弥补给你都行。”


让一个几乎把大脑封闭术作为条件反射的人放弃本能真的很难。Harry想方设法地抑制防御,但成功率依旧接近于零。Snape的魔力微弱到仅够一个荧光闪烁,于是他必须真正意义上的一点点反抗的意识都不能够有。

“我只有一个请求。”Harry皱着眉说,意有所指。“别用老办法。那后来我才意识到你当时在故意激怒我以让我露出破绽,但这次别再那样做。”

“不是。你未免将我想得太过高尚。”Snape否认。“我对你的恶意可不会弄虚作假,它们全部发自内心。”

“你就继续那样说吧。”Harry轻轻摇头,坚持自己的判断。

之后他们又尝试了两次,但效果不佳。有很短暂的一瞬间Snape成功地探入年轻人的大脑,可能一秒钟都没有到,他只来得及瞥见一闪而过的树林就被迅速地推出。

“这可能有一多半要归功于你将我训练得太好。”Harry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发明这咒语的人为什么要规定眼睛接触这一条,他直视Snape的时候就很难再想到其他的事情。

“我很怀疑。”Snape以过于轻慢的口吻说。“也许只是因为这项练习不适合发生于你我之间。”

不是那样。Harry抿着嘴唇,努力思考刚刚被探寻到的画面属于哪一个片段。可能是禁林,与之扯上关系就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所以他才会在危机感的驱动下做出反应。

“请再试一次。”他说。

Snape评估地观察他,似乎在思考有无继续的必要。他们之间隔了大概三英尺对立而站,与几年前相比最大的区别是趋于平静的气氛,远不到想要杀死对方那样严重。

“放空你的思想,并且不要故意推出其他记忆进行干扰。”他最终说。“你唯一的关注点就是体会我探入的方式,倘若你还没有忘记这项糟糕活动的本意。”

可能会有一点糟糕吧,如果非要做一个预判的话。Harry点头,然后他看到Snape向前迈了一小步,这样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两英尺。这让他不禁苦恼如果成功他率先被看到的记忆一定会与Snape有关,毕竟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的心跳又那么快,这没有办法。

“Potter。”Snape提醒他。“看着我。”

他下意识地对上黑色的眼睛,同时他的意识被扯入另一个画面。

仍是那个树林。有片刻Harry疑惑于是什么如此顽固地盘踞于他的脑海,以至于连续两次这里都被作为切入点而攻破。说真的他还怕会是前些天浴室里的情景,一边冲凉一边念前教授的名字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不敢想象Snape是会暴怒还是对他做些什么-

但很快他就失去玩笑的心思。他看到逐渐完善的景象,画面的色彩从单一到层次清晰,嘈杂混乱的声音开始涌入,甚至吹在脸上的风,对于温度的体验,以及那一刻庞大的恐惧。Snape躺倒在草地上,脖颈上是汩汩涌出的红色鲜血,他想用手去挡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看到Snape抽出银色烟雾漂浮在半空,他听见他说看着我。

Harry以为他已经能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幕,但事到临头他仍觉全身冰冷如浸深海。尤其是当他开始明白自己正怎样爱这个人时那感觉又变得有所不同,跨越了时间的两种心情重叠在一起像一场绞刑。

“你在做什么。”Snape严厉地训斥说。“别像个失忆的白痴。体会我的精神轨迹。”

画面短暂地切换回现实,Harry发觉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得更近,Snape用手掰正他想要转离的脑袋,然后具有压迫性地贴近他的脸,他们的鼻尖碰到一起,近到足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他再次回到记忆当中。

当他将意识集中到该关注的地方时,他更多的是察觉到外来者进入的方式。Snape的精神触手没有他的言语那般气势汹汹,反倒是在格外轻柔地抚过。Harry试探性地接近,有些好奇地用自己精神力去触碰,那之前他好像读到一丝拒绝,但来不及细想他就已经融了进去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

Snape愤怒的情绪在他的意识中出现又戛然而止。这很奇特,Snape没有真的说出话来,但他就是听-或者说是读到了。

这是什么?Harry在心底尝试着问。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做你该做的事,Potter。他的不满显而易见,同时这种情绪可以被感知到。你如果再进一步,比如顺着我的思维反向传导过来-Harry确定这已经升级为咬牙切齿,不由得心虚地瑟缩了一下-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我保证,你的下场,绝对,会很悲惨。

……我发誓。Harry停顿了一会儿。我不太懂要怎么再分开,但我想维持着这样的联系我可以从你的角度更清晰地体会到摄神取念的运作方式?

非常缓慢地,另一端逐渐平静下来。是的,Snape嘲弄地回答,跟着我,如果你有任何多余的举动我们就到此为止。我是说所有事都到此为止

这威胁对年轻人非常有效。Harry不敢再有异动,小心翼翼地跟在Snape身后默不作声。这感觉有点像他变成了自己的旁观者来参阅原本就属于他的大脑,他不再受记忆里的自己影响,这使得他能比较容易地摆脱陷入某些情绪的危机。而与此同时,他更接近于与Snape感同身受,他们连结在一起。

他们来到格兰芬多的休息室。

这让Harry紧张的心情缓解许多,而Snape冷哼了一声加快翻阅的速度。于是Harry醒悟原来读心与读书很相似,你可以略过不感兴趣的部分快进,或者停下来仔细观看。

也许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快进的画面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这时他与Ron和Hermione还凑在一起,只是气氛不如刚才那样融洽。

“这不是个好主意。”Hermione不赞同地说。“你不能就凭空就与威森加摩作对。”

“她说得没错,Harry。”Ron说。“如果你想要给Snape翻案就得拿出切实的证据来,那帮家伙不会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将一个重要的食……呃,就将他反过来定性为正面人物。说真的双面间谍这事儿我都不太相信,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你。”

“但那是事实。”Harry说。“如果有什么证据留下来那怎么还会成功?那是Voldemort,不是随便某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倘若露出一点破绽都会送命。”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他出事之前你还和我们一样对他不那么友好,但后来就变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神秘人死后你就忽然开始追究这个。”Ron按着他的肩说。“如果有什么改变你的认知,我想那应该同样对其他人有效。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Hermione以同样探寻的目光看着他。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很小的噼啪声,Harry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他的朋友们仍对他耐心并且谅解。

“那个时候……他将记忆给了我。”

正尴尬旁观的Harry猛然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绪传来,类似于愤怒,一定还有其他的但被怒意掩盖,他差点被踹出自己的脑袋-虽然这个形容有点好笑但真是如此,Snape的情绪一下子就覆盖住他的精神,然后他捕捉到更多的-恐慌、厌恶甚至……恨。

他还没搞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被这无法作假的真实情绪震在原地。恨,他想,虽然只有很少很少砂砾般的一点转瞬即逝,但他感受到了,而且他也很确定那不是针对他的父亲或别的什么人,就只是对他,此时此刻。Harry忽然为此感到悲伤,难受和茫然。他也不发问,就安静地缩成一团-如果意识也有形态。

到此为止。也许是该到此为止。

他也许可以去爱一个在恨他的人,但他怎么才能欺骗自己说一个恨他的人会爱他?

“你看到什么?”Hermione问。旁边的Ron吃惊地睁大眼睛,紧接着一句说,“老天,不敢相信。他给你看了……”

“足够证明他的清白。”Harry的语气坚决。“但我宁可把它带进坟墓,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而他做到了这个承诺。没有人知道发生在双面间谍身上的前因后果他也依然在官方记录上抹平了对Snape的指控,虽然救世主的名誉因此而遭受些许损耗,但那都无关紧要。

Snape那边的情绪开始回落,并不如早先那么平稳但已经好上许多,有点像小火慢煨的坩埚里咕噜着细密的气泡-掺杂着震惊和意外,和误解对方后不自在的歉意,很多很多混在一起。可能他都没意识到他们的精神还连结在一起,不然那抹歉意绝不会轻易出现。

但Harry没有注意到,他一点都不想再去感受,就只是空落落地待在角落里。然后画面开始变得凌乱,图像与情感的信息交错快速浮现呈现出一种眼花缭乱的状态。

他将Snape推了出去。

“Potter?”

他们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Harry在黑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他咽下喉中泛起的苦涩向后退了一些,每远一点心脏都被扯得生疼。他恨我,他恨我。这没什么不对,Snape一直都很不喜欢他,Harry明确清楚这一点,只是这一次的认知尤其让他……难以接受。

Snape不解地看着他。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男孩的眼眶有些红。

“没什么。”Harry抬手顺势轻轻拂开Snape还搁在他肩上的手,一点都不刻意。但Snape还是觉得古怪。“我只是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如果我要寻找不确切的信息该怎样做?我不可能将对方的记忆从头至尾地翻阅,而是要将关联的隐藏部分挖出来……假如我抓到一个嫌犯,我需要知道他是否是终点,还是仍有未被探查到的相关者。”

“这很复杂。”Snape暂时将疑惑放在一边。“你在读取时并不一定会按照时间的顺序向前走,最重要的是从一个点出发发散到所有相关联的枝干直到没有路了为止。”

Harry仔细想了想。

“所以如果我设置一条信息,只告诉你与什么有关,你就可以把所有有联系的内容都找出来。”

“可以这样理解。”

“那我们就这样做。”Harry做出决定。

“你确定?”Snape的问句中是浓浓的警告。“如果你设置的信息不够恰当明确,我就会涉及到你相当多的记忆。”

“没有关系。”Harry直言,“你怎样做我都不会阻拦-那才是教学的真正意义,不是吗?”

而且你怎知你最终找到的不会本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我已经有了头绪,具体的我们可以下次再谈。”他继续说。“我想今天就到这里,你也早些休息。”

Harry是在走到门口时被叫住。他的手已经放在把手上,房间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还有什么事吗?”他没有回头。

身后安静了一段时间,然后声音再次在房间中想起。

“你没有……向任何人提及、”

“我没有向任何人提及你保护我或讨厌我的原因,或是你的间谍身份如何形成,和所有你塞给我的记忆中的内容。如果你是想说这个。”Harry握紧金属把手。他已经想到Snape之前为何愤怒,理智上也可以理解其中的原因-Snape会想当然地认为一个Potter对待他的方式以羞辱为优先,真是有什么可奇怪。

睡上一觉他就不会再在意这种小事。只是在那之前,在遗忘那亲身感受到的恨意之前,他仍忍不住想问-

“你以为我会不堪到四处宣扬你的隐私。我无意指责,先生,但有时我真的没办法遏制这种可笑的念头-您看到过我吗?”

他离开这个房间,门再次合拢。锁芯喀哒一声轻响,响在Snape的耳边。

我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发誓。我们就正常相处,你把我当成……我。这样可以吗?这就是我的全部企图了。(*见章三)

几个月前Harry在他面前做出如此简单的请求,然后在得到一个不是否定的回应时笑得像个第一次摸到飞天扫帚的十一岁男孩。

短短数月后他背对着他问,您看到过我吗。

Snape忽然惊觉,时隔二十年他可能又在铸下大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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